单以丑陋而论,世间生灵鲜有能及毛肠者,故而聂冲所御使的这条恶虫一经从地下钻出,便将存身于山谷之中的仙家们吓了一跳。哪怕修为高如烈火道人,出身奇如许文蛛之流,亦都不能免俗,看过一眼之后便在暗中作呕;若非料定此虫该不是雪魂观的帮手所有,这会只怕都使动道术打过去了。
而那于辟邪自不会分不清敌友。眼见毛肠在道观墙外破土而出,他心觉厌恶的同时也深感忌惮,当下主持剑阵变化,使一道长虹也似的炫光裹挟着百十口冰剑撞了过去。
聂冲在谷外窥探良久,亦知这炫光与冰剑的厉害。但他即不关心双方的胜负,又不在乎恶虫的安危,只想引出恶虫的主人,因此也不作躲避,转是御使毛肠缩成一团,朝那袭来的炫光与冰剑迎了过去。
转瞬两者相撞,远在数里之外的聂冲却感到神魂一沉;原来是那炫光借由分念与神魂之间的勾连袭至,在心景中幻生五光十色,使得他心念阻滞难以运转。
危急关头,聂冲无暇多作他想,当即显化肉身盘坐下去,摒除一干杂念,全心运使起了“飞舟搏浪心法”。
有着十数年地火炼形的经历,他早已将此法使唤得圆熟无比,这会运转起来,心头一点清明当真就如轻舟一叶,随着幻彩浪潮翻飞沉浮,看似岌岌可危,一时却无倾覆之忧。
以此争得一线生机之后,他仍不敢有丝毫松懈,转又借着心魔咒血旗的妙用,将充斥于心景之中的奇色炫光送入了胭脂和尚与飞絮仙子等人的心中。连串的举动说来啰嗦,实则顷刻间就已完工。
有四个心魔傀儡分合力分担,聂冲总算是没了性命之忧。然而那炫光神异,到这关头仍有残余未消,且还在不断地汲取法力繁生壮大。
聂冲即有余力体察变化,不久便发现了其中奥妙,随即惊道:“难怪受术之人死得恁般惨法……原来这阻滞思维的幻彩不过是表象而已;此法所依循的根本,却是借助地心元磁的离合变化,粉碎一应外道法力,再将之染化收用,变为元磁炫光又或玄冰神剑。料来剑阵不破此法便不会停息,若不能尽除隐患,星火转眼又成燎原之势,终会损毁道基。”
俄而定下神来,他却又失声一笑,心道:“炫光有着剑阵支撑,一旦上身便成附骨之疽,以我如今的修为自是难以根除。然我有着那件宝贝在手,或也不需为此忧心?”
心中一念闪过,聂冲举手托起一团灵光,随即打去地上,显化出一座地狱门户来。下一刻,门户洞开,却有一面大旗飘摇而出。
此旗丈许见方,通体交杂青紫二色,一面显露山川草木、日月星辰,另一面却绘有帝王将相、士农工商——正是李长庚当初借助龙魂炼制的一面万法入灭旗。
这面宝旗根底不同于法器一流,操使起来也比不得仙家法器顺手。就如此刻,聂冲一将万法入灭旗取出,内中所蕴含的人道意志便难以抑制地扩散了出去,若非远处山谷中争斗正烈,这异状立刻就要被众仙家察觉。
“人道意志战天斗地,昭显的是后天演变之妙,擅能鼎革先天诸法。若以这万法入灭旗来行事,当能消解炫光残余。”
祭出宝旗高悬头顶,聂冲施术转化丹鼎,却将身躯化作了一条冥河。
肉眼观来,这冥河笼盖里许方圆,首尾相连结作漩涡,一边奔腾流转,一边向内紧缩,似乎都汇入了涡眼处一点血光之中。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浩荡河水便告干涸,而那一点血光却在这时暴涨到丈许高下,最终显化为一颗血树。
此树顶冠如火,根须如蛇,形状狰狞,气息凶恶,正是聂冲苦修得来的一尊老树阴神。
因有机缘成全,他这尊阴神的根基与威能还要胜过《冥河老树经》上的正|法真传,但此时蔓延在根须上的一抹幻彩疤痕却坏了阴神道韵,使得血树气息不纯。
聂冲使动万法入灭旗,便是要将那侵蚀道基的炫光化去。这时准备周全,他也不再拖延,心念一动,混洞归墟剑与屠神斩仙剑丸便都从身前一座地狱之门里飞了出来。这两口神剑绕树飞旋了几匝,忽而交叉落下,生生剪掉了被炫光依附侵蚀着的那条根须。
便在受染的根须离体而去的一刹那,万法入灭旗应他心念降下一道灵光,将一尊阴神法相严严实实地罩了住。
俄而炫光炼化了根须,循着气机再度回转纠缠,但却被灵光拦在三尺之外不得寸进;几次冲撞无果,反被宝旗发散的人道压制得渐失灵动。
聂冲见状松了口气,阴神一阵急颤,重又显化肉身。
阴神法相乃是神魂混同法力而成,聂冲自断一条血树根须,形同常人折损一臂膀,所受创伤远比分念损毁严重得多。若非那炫光厉害,锋芒直指道基,他绝不会如此行事。
“幸而隐患已除,且这伤情并未动摇根基,以我一身所学,想要恢复并非难事。”
凝神默查一番,聂冲放下忧虑,伸手招来万法入灭旗,将其束成一件法袍套在身上,一边想道:“此前若有宝旗加护,我也不至于全无抵抗地受那炫光所制。可惜人道意志炽烈如火,比那心魔咒血旗更为桀骜难驯,时时傍身太过招摇,让人看到必会引来灾祸。”
摇了摇头,他先自散去地狱之门,又收了混洞归墟剑在手,只留一丸鬼神斩仙剑布下九阴屠神阵,将身外一道威势已衰的炫光镇压消磨了起来。
做完此事,聂冲转望向山谷,却见雪魂观所在之地已被许文蛛等人使动的道术遮掩了住,饶是有着修为在身,却也看不到内中究竟;无奈之下,只能凝神去感应附在恶虫毛肠身上的两团分念。
阴神施术疾如星驰电掣,不过刹那工夫,聂冲便重新感应到那两团在外的分念。几乎就在同时,充斥于其中的神异炫光又要循着气机攻伐过来。
只是他既已吃过苦头,这回自然长了记性,行事之前便以万法入灭旗加持了自身。有着人道意志为凭,于辟邪主持发动的异术虽然势如洪潮,却未能一举冲破堤岸,流入他的心景。
情知余暇不多,聂冲这时也抽不出工夫来痛惜分念难保,只趁着感应尚存全神窥探了过去,一瞬间便将谷中战局映照心底。
以他所见,之前在自家的驱使下钻出地面的那条毛肠,身躯业已消散大半,雄浑无比的精血被炫光转化成数百口玄冰神剑,为于辟邪立下的剑阵平添许多威能。
得益于此,雪魂观的守御更显从容,任凭众外敌手段尽出,却都被无量炫光裹夹着密密麻麻的玄冰神剑堪堪抵御了住。
就如先前将雪魂观砸得陷地三尺的一颗毒珠,此刻虽然威势更胜,但接连爆发的雷光都被一口口玄冰神剑接力引去了地下,管是许文蛛如何卖力催动,却没一道能够落在实处。
又如那烈火道人所使的百余只三足火鸦,最初发作时几乎就要撕裂了道观外围的一处禁制,可眼下却被无穷无尽的玄冰神剑纠缠了住,已无余力继续攻伐。
另有白耳老魅性命交修的一口真气与王道灵使动的九眼碧蟾,也都被往复穿梭的神剑以兑子的手段压制了威能,一时无法建功。
聂冲看在眼里,心中赞叹连连。
许文蛛与王道灵、白耳老魅三位所使的手段究竟有多厉害,非是他如今修所能够妄测;但对比过李长庚所使的火法,他却能看出烈火道人所使道术究竟有多高明。
“李长老当初所使的火焰,有着燃尽一切积累的炽烈,又一丝灭去旧有、再焕新生的道韵真意在,说来已是得了这一道真髓。但与场中那使动火鸦道术之人相比,他的成就却又不值一提了。依着慈航老师当初教导,能使法力自具灵性,至少也需渡过六次雷劫;而要做到幻化生灵,更要渡七次雷劫,领悟阴阳交济的造化妙理才能勉强为之。”
“此人所使的火鸦灵动智慧,几与生灵无异,一身修为显然已离着长生道果不远。于辟邪以一己之力,不但能与此人相抗,更还能接下另外三个修为相类的仙家联手攻伐,可见那炫光剑阵是何等的厉害。也亏是我没敢托大,早在剑阵发动的之初便远远跑了出去;当时若有迟疑,一旦被卷落阵中,下场便如……”
心中想着,聂冲不禁转念往谷口观照了过去。
在那里,十数个熄了夺宝之心的仙家正试图合力冲破炫光封锁,以求逃得性命。只是恶虫毛肠殒命之后,剑阵之中又新添了数百口玄冰神剑,虽然大半都被使去牵制许文蛛、王道灵几个厉害人物,但余下的神剑借着炫光的遮掩穿梭攒刺,可也让他们吃尽了苦头。
其中修为最差的一人北地散修才只渡过两次雷劫而已。连使秘术崩飞数口冰剑之后,此人渐觉法力不济,忍不住破口骂道:“那长虫究竟是哪个遭瘟的所养?莫不是和雪魂观的道人商量好了,专门放来供养剑阵、助长气焰的?若然落在贫道手中,非将他抽筋扒皮不可!”
这叫骂一出,顿时引来连声附和,无不是骂那毛虫肉脚无用,又或指责御虫之人逞强添乱。也是太过专注于破禁突围,这些人嘴上叫骂不休,却没发现身边一个身材瘦小的驼背老叟脸色越变越是难看。
唯有聂冲身在局外,不为险情所迷,这时窥见老叟眸光不正,心中便生猜测:“此人莫非就是毛肠之主?”
正想着,他就见那老叟忽然暴起发难,一爪抓烂了最初叫骂之人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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